去年9月份,央行等七部門發(fā)文叫停各類代幣發(fā)行融資。此后,國內(nèi)幾大比特幣交易所相繼關閉場內(nèi)交易。近日,多地金融管理部門積極行動,綜合
去年9月份,央行等七部門發(fā)文叫停各類代幣發(fā)行融資。此后,國內(nèi)幾大比特幣交易所相繼關閉場內(nèi)交易。近日,多地金融管理部門積極行動,綜合采取電價、土地、稅收和環(huán)保等措施,引導虛擬貨幣“挖礦”企業(yè)有序退出。本文以一個比特幣礦工的視角,生動記錄了比特幣生產(chǎn)過程,展現(xiàn)了挖礦產(chǎn)業(yè)的畸形一面和投資風險。
長達150米的倉庫兩側,密密麻麻地放著超過20000臺隆隆作響的機器。
燈光昏暗,只有LED燈在不斷地閃爍著綠光。巨大的噪音中,還有鼓風機和空調的聲音,是他們確保了倉庫不會變成一個桑拿房。然而,悶熱煩躁的氣氛卻怎么也揮之不去。這就是我的工作環(huán)境,我是一名比特幣礦工。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巡視一遍倉庫里的機器,用手中的筆記本電腦對每一臺機器進行測試。如果發(fā)現(xiàn)問題,就按照操作手冊上說的步驟執(zhí)行——“重啟——重新連接線路板——卸下機器交給技術部門”。
Part 1-時間就是金錢
礦場墻上貼著一條標語——“時間就是金錢”。
2017年初,第一次走進這個位于內(nèi)蒙古鄂爾多斯的“礦場”,其實是倉庫機房的工作地點時,我被巨大的轟鳴聲嚇得倒退了三步。剛開始的時候,我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地方叫作礦場。
有次休息的時候,看到同事們神秘地圍成一圈,對著一個屏幕念叨著什么。我湊上去一看,是一張彎彎曲曲的折線圖,最上面寫著幾個英文字母——Bitcoin。
一位同事告訴我,這些字母翻譯成中文叫“比特幣”,而這個機房就是用來“挖”比特幣的地方,所以被形象地稱為挖礦的礦場??梢粋€虛擬的東西,為什么會用挖這個詞呢?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。
同事也解釋不清,讓我去問帶班的組長。戴著黑框眼鏡,看起來就像一個技術宅男的組長應該已給很多人解釋過,他很耐心地給我講了這背后的原理:“其實比起挖礦,獲取比特幣更像是美國和澳大利亞都有過的淘金熱。”
“挖礦給人的感覺是一分付出一分收獲,但與在河水里淘金不一樣。除了純粹的體力勞動之外,還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很好的運氣。挖比特幣就是這么一種感覺。更確切地說,我們的挖礦是參加一場每10分鐘舉辦一次的‘饑餓游戲’,全世界的礦工都會參與,而游戲的獎品就是比特幣。”
組長解釋,之所以你看到現(xiàn)在的礦場規(guī)模這么大,是因為拿到獎品的難度在與日俱增。
這背后有很多原因,比如參加的礦工越來越多,像我們這里這樣的礦場,現(xiàn)在光中國就有百八十個,而新建的礦場大多在冰島和俄羅斯等的荒無人煙的地方。但同時,單場游戲的獎品卻越來越少。這是“中本聰”在創(chuàng)造比特幣的時候就強制規(guī)定的。2012年之前,每場游戲可以產(chǎn)生50個獎勵。之后每4年就會減半,也就是說,現(xiàn)在,每場游戲只會產(chǎn)生12.5個獎勵。而且,這游戲還有明確的結束時間,當比特幣數(shù)量達到2100萬枚的時候就會徹底結束。估摸下來,應該也就是2050年前后。
組長告訴我,這還不算,每次游戲的難度也在不斷加大。怎么說?因為這游戲從本質上講就是猜數(shù)字為了控制發(fā)行速度,正確答案的數(shù)字正在變得越來越復雜。礦工們以前可能猜10次就能猜中的數(shù)字,現(xiàn)在猜1000次都未必對。
“所以我們礦場的墻上要貼上‘時間就是金錢’,因為時間在這里真的就是金錢——越早嘗試,就越可能拿到新的比特幣。”說到這里,組長突然停下來看著我。
我還在努力消化他剛才的那些話,突然反應過來,他是在嫌我浪費工作時間了。
回到崗位上我才想到,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問——拿到比特幣這個獎品又如何?為什么我們要參加這樣一場游戲呢?
Part 2-硬件決定勝負
ASICME20比特幣挖礦機
關于這個問題,在不久后我自己就找到了答案,因為同事教會了我看比特幣的價格圖。那時還是2017年年初,一個比特幣大概值1000美元,也就是6000多元人民幣。顯然,一場每10分鐘就派出巨額獎金的游戲,確實沒有不參加的理由。
而且我很快就知道了這場游戲的訣竅——那就是沒有訣竅。
所謂的挖礦算法,也就是猜數(shù)字的方法,其實是固定而簡單的,并不存在什么可以改進的地方。
所以贏得游戲的方法只有一個,那就是尋找在單位時間內(nèi)能執(zhí)行最多次算法的硬件。另外,1+1=2,誰擁有這樣的硬件數(shù)量最多,誰就最有可能贏得游戲。
從同事那里我也知道了,整個比特幣的挖礦史其實就是挖礦硬件的迭代史。剛開始的時候,大家都用普通電腦的CPU挖礦,那是一個美好的、個人就能挖礦的時代。
到2010年,有人發(fā)現(xiàn)AMD公司出產(chǎn)的GPU芯片有一個特定的計算部件,可以加速猜數(shù)字的關鍵步驟,于是多個GPU組裝成的“GPU礦機”迅速淘汰了普通電腦礦機——這也是近幾年來為什么顯卡和其他電腦硬件不同,價格經(jīng)常不降反升,而且還老缺貨的原因。
再到2011年年末,F(xiàn)PGA(現(xiàn)場可編程邏輯門陣列)礦機橫空出世,因為它剔除了GPU中不必要的圖像計算硬件單元,所以效率大幅提升。也就是在那時候,出現(xiàn)了第一個礦場Eligius。不過,當年的礦場還只處于萌芽期,礦工依然主要指的是全世界默默挖礦的個人電腦們。
而我現(xiàn)在每天維護的礦機,已經(jīng)是第四代,也就是ASIC芯片機(一種為專門目的而設計的集成電路)。比起FPGA來說,ASIC芯片犧牲了靈活性,造出來就是為了猜數(shù)字挖礦,所以效率再次有了質的飛躍。
如果作個簡單的比較,CPU的挖礦速度是1,那么GPU大概就是10;FPGA礦機的速度雖然只是8,但消耗的電能比GPU小40倍;而ASIC的挖礦速度是2000,功耗與GPU相當。
這樣也就很容易理解,為什么ASIC芯片一問世,就迅速將其他三類礦機趕出了市場。另外,到了這個階段,礦場已經(jīng)成為挖礦的主力。因為一臺主流的ASIC芯片礦機,如螞蟻礦機S9,要賣到1萬多元錢。而這時候想要挖到比特幣,已經(jīng)至少要上百臺S9日夜不停地運轉。
排名前三的礦場迅速成為中國選手的競技場。前些年中國在IT領域積累起來的強大供應鏈和制造能力,在此時發(fā)揮得淋漓盡致。
以比特大陸為例,因為設計出了比特幣挖礦專用的ASIC芯片,于是這家公司迅速成為世界礦機界的領頭羊。這兩年他家的礦機銷量在數(shù)十萬臺以上,每臺礦機要用上百顆ASIC芯片,例如一臺螞蟻礦機S9就要使用189個ASIC芯片。聽說2017年上半年,這家公司的凈利潤已經(jīng)超過10億元人民幣,那么在比特幣暴漲的2017年下半年,利潤水平該更加驚人吧。
Part 3-礦場的冬季
枯水期遷徙,礦場逐電而居
時間過得很快,轉眼我已經(jīng)在這個礦場工作了半年。就在慶幸冬去春來,再也不用在北方的寒夜里瑟瑟發(fā)抖的時候,組長通知我們,礦場要搬家了。
身邊的老員工對此都非常淡定,轉身就開始收拾行李,留下我們一幫新人一頭霧水,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后來我們才知道,像候鳥般遷徙是礦場的慣例,冬天在新疆、內(nèi)蒙古一帶,夏天就會去四川。可幾萬臺機器的搬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這又是為什么呢?
直到看到四川的礦場新家我才頓然醒悟。新的工作地點就在一個水電站邊上,江水在窗外奔流不息。
對于礦場而言,收益=生產(chǎn)的比特幣×幣價-礦機成本-電費-維護費及人工成本-礦場折舊費。
萬萬沒想到的是,挖礦開支的大頭并不是我覺得很貴的礦機,當然也不會是我們這些廉價的人力,而是電費。事實上,早在鄂爾多斯的時候,我就覺得整個礦場像是一個用電的黑洞。
組長曾在閑聊時提過,我們礦場一個小時要用掉40兆瓦時電,相當于12000個家庭的用電量。盡管當?shù)卣o了很多優(yōu)惠,但每年還是要繳納上億元的電費。而這還是一個電力過剩的地方。還有比那里電費更便宜的地方嗎?
有,那就是夏天豐水季節(jié)的四川。
沿著301國道開向四川康定的時候,一路上經(jīng)過的水電站大大小小不下幾十個。洶涌的江水給水電站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電力,在夏天,這些電根本來不及傳輸出去。然而,當比特幣礦場如雨后春筍般出現(xiàn)之后,電力閑置的情況就不復存在了。
我們礦場的新址是一排整齊的藍色塑鋼大棚,依山而建,每個大棚里都有幾千臺礦機。水電站的發(fā)電7×24小時支持了礦機的運轉,財大氣粗的礦場主往往會包下整個水電站,為的就是確保自家礦機的電力供應。
盡管夏天山區(qū)里氣溫只有20多攝氏度,但每當打開大棚的門,一股熱浪還是會撲面而來——幾千臺礦機24小時不間斷運轉產(chǎn)生的熱能,可比那些普通機房大多了,我?guī)缀趺刻於紩l(fā)現(xiàn)幾臺礦機的電路板被烤出黃斑,無法修理只能更換。
但組長和我們說,這樣依然是值得的。因為豐水季節(jié)的水電站電費邊際成本接近于零,礦場直接用承包的方式買下一個電站的電力,一個月只需要四五百萬元人民幣,遠比在鄂爾多斯的時候便宜。
那到了枯水季節(jié)呢?我好奇地問。
組長嘆了口氣,因為這兩個季節(jié)水電站的產(chǎn)電量可以差5到10倍,所以電價會在枯水季節(jié)往上浮好幾倍。這也是為什么一到夏末秋初,礦場們又會不畏嚴寒向新疆和內(nèi)蒙古等地遷徙。
Part 4-曲終人散
我的礦工生涯在今年初戛然而止。
去年底,礦場老板把遷徙地定在了新疆。沒有想到,就在剛剛過完新年的1月4日,新疆互金辦發(fā)文,要求各地政府部門排查當?shù)乇忍貛诺V場情況。
盡管沒有說要直接取締,但當?shù)卣€是防患于未然地取消了之前以招商引資為由給我們的電價優(yōu)惠——國家電網(wǎng)標準價是一千瓦時0.4元左右,而之前給礦場的優(yōu)惠價是0.2元—0.3元之間。
翻了近一番的電價讓礦場利潤驟減,而比特幣價格也結束了單邊上漲趨勢。盡管我們的萊特幣礦機還在賺錢,但老板還是決定見好就收,結束了這項政策風險越來越大的生意。
至于我身邊的同事,大多因為買賣各種數(shù)字貨幣賺了些錢,此時就作鳥獸散——有的去了別的礦場,有的干脆徹底投身幣圈做職業(yè)投資。
我因為進入行業(yè)太晚,買幣更晚,所以并沒有靠這個發(fā)財致富。但長期的礦場工作讓我落下了耳鳴的毛病,醫(yī)生說,如果你再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工作兩年,聽力就會永久受損了。但這也不是我離開礦場的關鍵理由。事實上,是我意識到,在這里上班根本連礦工都算不上。
我不懂哈希值,不懂默克爾根,區(qū)塊鏈和數(shù)字簽名對我來說只有一個懵懂的概念。我和這個號稱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的黃金”的比特幣之間的聯(lián)系,只有維修不完的礦機。
中本聰設想的那個“去中心化”“人人平等”“算力民主”的世界并沒有到來,站在礦機外的我,和掌控算力的人,差距只在越擴越大。我準備報考明年的研究生考試,重新進入校園學習知識。我要去做真正的極客,而不是一個只知道擦灰的礦工。